虽然中西方都有地狱观念，但是观念的来源却大大不同。中国的地狱从民间演化而来，而西方的地狱则是宗教的一部分，这种来源上的差别导致了两种地狱观根本的不同。中国地狱来自民间，基于道教和民间神话传说，形成了一些关于地狱的观念。后来佛教传入，并兴盛了起来，中国地狱受其影响，吸纳了佛教思想，但是中国地狱的世俗感没有磨灭，反而对佛教地狱观进行了本土化的改造。中国人对地狱的想象，早在《庄子》中就有相关描述：一种叫「司命神」的地狱神灵，根据善恶决定人的寿命。活人可以通过司命神为亲人祈祷延寿，这里的司命神具有明显的审判意味。秦汉时期的镇墓文也是这种阴间审判的一大体现。镇墓文是生者请墓葬人员写的一篇辩护文章，与死者一起下葬，希望死者可以通过地狱神灵的审判。此时地狱神灵体系逐渐体现出官僚性质，包括土主、丘丞、墓伯等官职。这些的地狱神灵具有审判所有人灵魂的权力，并施加各式各样的刑罚。「大阴法曹，记所承负，除算减年。算尽之后，召地阴神，并召土府，收取形骸，考其魂神。」就是说，地狱的官员会记录人所犯的错误，然后相对应地减去寿命，直到寿命被减完后，就召他的魂魄到地狱，并审判他。比如，中国地狱中的阎罗王的概念就衍生于佛教，是佛教吸收印度教中的死神阎摩（Yama）的形象而形成的。在印度教中，阎摩是第一个经历生死的人类，他心甘情愿地死亡，统领地狱，舍弃自己来审判和训诫亡灵，是律法的代表。阎摩被佛教吸收后，审判和律法的功能大大降低，殉道者的意味则越发明显。在汉传佛教中，地藏王菩萨的形象也来源于此。而中国的阎罗王则是一种审判和施刑罚的角色。阎罗王有记录人生死的生死簿，当人死后，阎罗王就会派遣牛头、马面带其魂魄来审判，并处以相应的刑罚。除此以外，中国地狱还从佛教中引入了十八层地狱、轮回等概念，但这些都是对本土地狱观的一种充实。到了明代，儒释道三教合流，各自的神灵互相融合，形成了民间深信不疑的神仙、鬼怪形象。在小说《西游记》中，既有元始天尊、太上老君等道教形象，同时也有如来佛、弥勒佛等佛教形象。在地狱中也是这样，十殿阎罗这样的形象已经完全形成，并且和地藏王菩萨出现在一起，各司其职。中国神仙体系的形成是世俗文化的彰显。在明清小说中，古代中国的神话与宗教中的人物和谐相处，甚至自然现象和星宿也被拟人化，这些混杂的神仙鬼怪都映射着现实社会。在《封神演义》中，武王伐纣是天上阐教、截教、西方教的地上投射。在《西游记》中，任何个体（哪怕是孙悟空）都必须成为体制的一部分，即使象征现世权力（玉皇大帝）不能解决，也可由宗教力量（如来佛）来解决。可以说，现世的儒家道德规训与代表来世的佛教成为了一个硬币的两面。总而言之，中国的地狱观并不带有西方意义上的宗教色彩，它更像是世俗生活延伸出的一部分。西方的地狱则完全不同，它本就是从宗教当中衍生的，尤其是基督教教义中的地狱，是为了惩罚犯罪堕落，且不信上帝的人。罗马天主教认为，地狱是上帝设置的永火，生前作恶且不信上帝救恩的人，都将被扔到地狱里，永世都不能被救赎，而且在地狱里最大的惩罚，就是与上帝永远分离。新教神学家约翰·加尔文在《基督教要义》中评价地狱的折磨：「现在，没有什么能更充分描述神对恶者忿怒的严重程度，他们所受的痛苦和折磨就用现实的事物以比喻来表达，就是黑暗，痛哭，切齿，不灭的火，不死的虫在心里咬。通过这些描述，圣灵让我们心理不安、沉重。」这种折磨是「神对恶者忿怒」，是神对恶者的惩罚，是一种信仰意义上的残酷惩罚。▲15至16世纪荷兰画家博斯（Hieronymus Bosch）绘画中的地狱景象（局部）。基督新教在1643年制定的《威斯敏斯特信条》中也曾写道：「但那不认识上帝、不顺从耶稣基督福音的恶人，要被扔到永远的痛苦中，离开主的面和他全能的荣光，受永远毁灭的刑罚。」这是一种极具宗教色彩的惩罚，这在中国的地狱观中是不曾出现的。天主教这一独特的一神教，其神学体系源于犹太教的教义，并融合了新柏拉图主义的观念。长期以来，天主教会不仅管理和统治人们的精神世界，在中世纪末期还参与世俗事务，乃至动用军事力量。可见在西方，宗教不但定义人的精神生活，还管理人的世俗生活，这与中国由伦理塑造世俗生活并吸纳宗教文化的传统截然不同。因此，即使中国和西方的地狱在细节方面有相同的地方，但它们从起源到目的都毫不相同。不过，由于基督教的传入，中国的地狱也染上了西方地狱的影子，比如说「天堂」概念的引入，使得地狱不再是每个死去的亡魂都要去的地方，而是人死后，得先经过审判决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。■欢迎在每期「我有一个问题」留言区提问，我们将精选奇妙的问题，在后续栏目中解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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